文/苏立敏
三月了。
最显著的特征是风,原以为西风是从山那边来,所以喜欢说猎猎西风,感觉它带了山的棱角与孤寒,东风是从海那边来,带着潮润的海水的味道,而三月的风就完全不一样了,细品的话,那风真是从大地的缝隙中升腾起来的,带着泥土的清新,伸出手要捉一缕的时候,风又转瞬无影无踪,只留住一枝柳在摇曳了。
三月词穷,真的,所有形容春天的词似乎都不适合再用,柳不是摇曳的,它是静默在那里,有了精神气,光溜溜的柳条上缀满了丝绦,它已由冬天时萧条的寂寞转换成饱满的孤独,它决定选择迎春的方式大约是昨天晚上想好了的。
“草色遥看近却无”,柳是比草还要早一些绿的,只是看上去感染了的那点浅碧,近了时真的比“近却无”里的“无”还没有,做梦般的,眼看着柳条绿了,像是粗心的工匠用了淡淡的漆做了一件不精致的活儿,足矣使人们在仰头的刹那惊奇:怎么昨天没有注意到柳树的变化,怎么今天一见就是这样的姿态了。
春天降临的时候,就像婴儿要选妈妈一样,寻找一种安稳的场地,既能张扬出生命的烂漫,又能展示其安静的本质,世间万千树,只有柳负责了别离,所以春天愿意用柳笔来记载悲喜。
人们都说二月春早,我自己感觉故乡这一片,包括距离故乡十五华里的小城的春天,都是从三月学步的,每年只要到了三月,人们不用看天气,直接脱了棉袄换春装,最先感觉到的就是冷与冷的不一样,“二月春风似剪刀”,再怎么灵巧,它都带着骨子里的冷酷,而三月的风,许是在“烟花三月”的吟诵里氤氲久了,真的到了“吹面不寒杨柳风”的境地。
春天来了,这可真是一件惊喜的事,虽是年年盼着的,但凡真的来,总想用心铭记春天来的时间,感受春天带的礼物,思绪在春风十里的流畅里翻飞,是桃开半坡,还是杏红河边,在潺潺的动听里倾听春的音符。上年纪的人见面是用春天的台词寒暄着的,这个说天不冷了,那个说天还长了呢,又一个就说是春天来了呀,再一个说时间好快啊,春天说走就走了呢,春天很短暂,短得来不及感悟,来不及约会,甚至来不及好好爱,写文字的人想把它挪到文字里,爱热闹的人莫名地想喝一场酒,内向的人就走到田间了,看一株草,看一窝蚂蚁搬家,看看春天来的时候是不是留下了只言片语,想找寻点蛛丝马迹,好好地记住春天刚来的样子,是一颗草籽不小心笑歪了牙,是一茎花木不经意鼓出了苞,是从南方回来的大雁骄傲地落在了云霄,还是燕儿忙着啄泥,在有着苔痕的瓦楞下做起了温暖的巢。
最初的愿望是想准备一张纸的,想给春天写一封信,但是写着写着就没有了中心,是吧,杏花开了,靠近泥墙的乡下,在一夜微雨之后,视野里突然染了粉红,羞答答地美着,于是决定描摹它,只是等不得下笔,那边的桃花也开了,玉兰花也赶趟,向着湛蓝的天幕吐出了花绸,海棠也开,把长路开成了海,过往的车像是开在花海里,车里的女子都像新娘了,柳下的男子走着民国时期的儒雅,抬眼望去,这儿像南宋风雅,那儿像唐朝景明,春天不是一折戏的盛放,它演绎着几个朝代的荣枯。
沐着三月的风,还是能感受到走在春天的不容易,我们是从寒冷的故事中走出来的,越过了千山暮雪,仿佛已适应了冷漠,春来,无疑是看见了火种,要燃烧一个世界,这时候,得承认比春天更美的是灵魂,春光是灵魂里蓬勃的种子,在时光的蔓延里必然薪火相传,生生不息,从这个意义上说,春天不是新的,春天是我们骨血里与灵魂默契的东西,不说再见,再见依然。
三月了,我要写下三月的日记,像爱生活那样去爱春天,我一定会记下今天的柳在烟青里晕染,记下明天的花在日光里嫣然,但我知道会记个密密麻麻,记个乱七八糟,因为春天来时不是乘着一列车,也不是为谁而来,这场铺天盖地的盛宴,每个人都是宾客,也都是过客。
春天了,屋里屋外的暖是我的喜欢,忘却惊蛰节气的蚊子,早在我的耳畔说起了情话,走在尘世,会感受到春天的第一缕爱,是小生灵给予的。
我还不想让月亮也早早出来,我想与倾城的日光说个够,才考虑在月色里写意年年春天墨香里不够用的温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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